水声在石板上溅开，带着一丝凉意。你又起这么早？院门被推开，是我回家的脚步声。
老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，笑得有些疲惫。早洗早晾，省得中午晒不干。
我看着他瘦削的手臂，袖口已经湿了一片。爸，你昨天不是刚干完工吗？
老父亲摇了摇头，继续搓着那件旧衬衫。活不干，家里这摊子开销谁管？我叹了口气，
把手里的早餐递过去。先吃点东西。他接过去，却只是喝了口豆浆，又放下。
你这次回来，待几天？我在他旁边蹲下，把桶里的衣服拎到一边。两天，单位事多。
老父亲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没再问。井边的老绳子磨得发毛，桶底的铁片已经锈斑斑。爸，
家里的钱够用吗？他停了停手上的动作。够啥用啊，电费、煤气费、药费，全都要钱。
我低声说：我下个月发工资给你多打点。老父亲皱了皱眉。你自己在城里也花得紧。
比起你在家辛苦，城里的日子不算啥。他笑了笑，却没有再反驳。
院里的老猫绕着脚边转了一圈，叫声尖细。它也知道家里紧巴巴，连鱼都没得吃。
我抬头看着天空，阳光正从东边爬过屋檐。2天刚亮，街口的集市已经有了动静。
老父亲把一口旧篮子扛在肩上。你跟着我干啥？我拎着塑料袋走在他身后。
帮你挑点东西。他回头瞪了我一眼。帮啥忙，买东西得自己掏钱。
那我请你吃碗热汤面。老父亲的脚步慢了一下。你小子啊，钱都当水花了。摊位前，
卖菜的女人吆喝声不断。新鲜韭菜，一块八一斤！黄瓜脆生生，今早刚摘的！
我看着老父亲挑来挑去。多买点，家里菜少了。他皱眉。买多了放坏，浪费。
我递过去一张十块钱。拿着，不用找了。卖菜女人笑着说：你家闺女真孝顺。
老父亲愣了一下，摆摆手。这是我儿子。女人愣住了，随即笑得更热情。
走到卖鱼的摊位时，空气里全是腥味。今天鱼不错，三斤起卖。
我看着鱼池里的草鱼游得很快。买一条吧。老父亲摇头。家里没油，煎不香。
那就蒸着吃。他叹了口气，掏出几个硬币。留着钱干正事。我没再说话，
把鱼递给摊主。称一下，钱我付。老父亲沉默了很久才说。你城里生活也不容易。
我笑了笑。比你轻松多了。集市尽头有卖豆腐的老人。嫩豆腐，一块五一块。
老父亲买了两块，用报纸包好。这个明天煮汤。我跟在他旁边，看着他一只手提着菜，
另一只手拿着豆腐。等会儿去早点铺，给你买热豆浆。我不喝，太浪费。
我停下脚步。爸，喝一杯会怎样？他没有看我，径直往前走。集市外的街道上，
有人骑着三轮车经过。卖鸡蛋啦，新鲜鸡蛋！老父亲又停下脚步。
鸡蛋现在多贵你知道吗？我知道，可也不能不吃。他摇摇头，转身离开。
回家的路上，阳光渐渐变得刺眼。你回来一趟，真得花不少钱。钱没了还能挣，
你身体坏了就回不来了。老父亲沉默地走着。家门口的葡萄藤已经结了几串青果。
等熟了，你回来尝。我一定回来。院子里，老猫躺在墙角晒太阳。
老父亲把菜放到厨房。中午吃青菜豆腐。再加条鱼。他转过身看着我。你这孩子，
就是不听。我笑了笑，把鱼放进盆里。今天你只管吃，不用想别的。
3厨房里传出刀切菜的声音。老父亲站在灶台前，刀面拍着蒜瓣。先烧一锅热水，
把豆腐烫一下。我站在门口，袖子卷到手肘。我来烧，你坐一会儿。
他抬眼看了我一眼。你回家就是想让我闲着？不是，是想你轻松点。
老父亲哼了一声，把菜刀放下。把青菜洗干净，根上的泥要刮掉。我拎着菜走到水池前，
水龙头“哗”地流下清水。这青菜叶子挺嫩。嫩是嫩，就是贵。我笑了笑，
没有接话。锅里的水开始冒泡。把豆腐切成块，别太薄。我切好递过去。这样可以吗？
再厚点，不然一夹就碎了。他动作麻利，把豆腐下锅。盖上锅盖，小火慢煮。
我站在灶台旁，闻到豆香渐渐飘出来。要不要加点葱花？等出锅再撒。
灶膛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着。柴火味煮出来的东西才香。我点点头，转身去洗鱼。
鱼要洗干净，肚子里那层黑膜要刮掉。我照做了。爸，今天能不能加点料酒？
家里没有，你下次回来带一瓶。他拿过鱼，熟练地在鱼身上划了几刀。这样入味快。
我看着他撒盐、抹姜片、铺葱段。蒸多长时间？十分钟，火太大会老。
厨房里热气升腾，窗户被蒸汽模糊。去院子里摘几根香菜来。我走到葡萄藤旁，
顺手采了几根香菜。拿来放鱼上面，颜色好看。锅盖一揭，香味冲出来。可以端了。
我端着鱼，小心放到桌上。你先尝一口。他夹了一块鱼肉，轻轻点头。还行，
没浪费材料。我给他盛了一碗饭。多吃点。他低头吃着，动作很慢。
你城里是不是吃不到这种味？是啊，城里哪里有柴火灶。我们边吃边聊。
今天下午我要去村口送点东西。我跟你一起去。不用，你帮我收拾屋子。
我收拾完再过去。他没再多说，只是低头吃完了饭。院子里传来小孩的嬉闹声。
隔壁家的孙子真会闹腾。你小的时候比他还吵。我笑了。那时候你总说我顽皮。
顽皮的孩子才有出息。饭后，我收拾碗筷，他去院子里系篮子。篮子口要扎紧，
不然东西会掉。我帮你系。你这结打得不牢。我重新打了一个。
这次应该行了吧？还差点火候。阳光透过树叶，落在他的肩膀上。走吧，
我先走一步。你慢点。他背着篮子走出院门。我站在原地，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。
屋檐下的风铃轻轻响动。爸，等你回来，我们喝碗茶。
4村口的土路被车轮碾出两道深深的沟。风吹过时，尘土在阳光里飘着。我快步追上老父亲。
等我一块去。他回头看了一眼。你不是要收拾屋子吗？屋子随时都能收拾。
老父亲没再说话，只是把篮子往另一只肩上换了换。篮子重吗？不重，
都是些鸡蛋和红薯。给谁送？你二婶，她家孙子生病了。我点点头。那多带点。
他摇头。家里剩的不多了。路边的水沟里，有几只鸭子在扑腾。
这几只鸭子你养多久了？三年，能下蛋就好。我们走过一片玉米地。
今年玉米长得不错。天公作美，雨水刚好。不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。
老张又去镇上卖瓜了。是啊，他家今年的西瓜个头大。走到村口的小卖部时，
门口摆着几箱饮料。要不要买瓶水？不用，家里有凉茶。我推门进去，
递给老板两块钱。给我瓶矿泉水。老父亲站在门口等我。我说不用就不用。
喝一口不碍事。他接过去，却没拧开。继续往前走，路边的野花开得很旺。
这些花是谁种的？没人种，自己长的。前面传来孩子的哭声。
听着像是李家的小丫头。她爸妈又去地里了吧。老父亲放慢了脚步。你看，
她鞋带都松了。我蹲下替她系好鞋带。回家去，路上有石子。她点点头，
抱着布娃娃跑开了。走到二婶家门口，木门半掩着。二婶，你在家吗？里面传来回应声。
哎哟，是你们啊。二婶走出来，手上还拿着毛巾。给你送点鸡蛋和红薯。
老父亲把篮子放下。这可不行，你们自己也要吃啊。拿着，家里孩子病了，多补补。
二婶叹了口气。你家也是热心肠。我帮着把鸡蛋搬进屋。小宝还在发烧吗？
退了一点，但还没精神。屋里传来轻轻的咳嗽声。这天气忽冷忽热，容易生病。
二婶点点头。我会注意的。告别时，二婶把两根黄瓜塞给老父亲。拿回去尝尝，
是自家种的。老父亲摆手。不用，你自己留着吃。拿着，不然我心里不踏实。
他只好接过。走出一段路后，他低声说。做人不能两手空空。我笑了笑。
这就是邻里情。回去的路上，太阳已经很晒。咱们走小路回去吧。小路不好走，
杂草多。我指着不远处的小径。可是凉快。老父亲犹豫了一下，点头。
小路两边长满了野草和灌木。小心脚下的坑。你走前面，我跟着。远处传来鸟叫声。
这声音真好听。是喜鹊，估计在筑巢。走出小路时，刚好到一片菜园旁。
这是张婶家的地。她今年种了不少茄子。老父亲看着地里忙碌的人影。
每家都有自己的活计。我们走到自家院门口。先把黄瓜洗了，中午凉拌。好，
我加点蒜末。老父亲把篮子放到厨房。今天去村口算顺利。是啊，见到不少人。
我把黄瓜切好，撒上盐。等一会儿出水再拌。他端着一碗茶水坐下。来，喝口茶。
我接过茶碗。下午你还有事吗？要去看看地里的豆角。我陪你去。
你来了就别跑太多。活动活动身体。他笑了笑，把茶喝完。那就走吧。
5午后的太阳透着热气。院子里的风吹得葡萄藤轻轻晃动。老父亲戴上草帽。走吧，
去地里看看。我跟在他身后，手里拿着一个水壶。水带上了吗？带了，就这一壶。
村口的小路蜿蜒着通向田野。这条路你小时候走得最多。那时候放学都从这走。
远处传来锄头敲地的声音。听着像是王大爷在干活。是啊，他家地多，忙不过来。
经过一片稻田时，水面映着蓝天。稻子长得真好。今年雨水匀，庄稼喜欢。
一阵风吹过，稻叶沙沙作响。这声音真舒服。庄稼听着风声就知道能不能长好。
前面出现一块豆角地。就是这片了。老父亲弯下腰，扒开叶子看。豆角长得怎么样？
还行，就是有几棵叶子黄了。我蹲下仔细看。是不是虫子咬的？有可能，
得喷点药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。这里面是准备的种子。还要再种吗？
空地不能浪费。我帮他清理掉枯黄的叶子。这些先扔一边。别直接丢地里，
拿回去烧掉。阳光照在豆角上，嫩绿的颜色很亮。这几根可以摘了吧？摘下来，
晚上炒肉。我小心地掐下豆角放进袋子里。够炒一盘了。下周还能再收一茬。
远处传来狗叫声。李家的狗跑到地里来了。它不咬东西，就是乱踩。我挥挥手，
把狗赶走。这狗还挺认路。是啊，村里的狗都认人。老父亲起身伸了伸腰。走，
去另一边看看黄豆。小路两边是低矮的篱笆。这篱笆是谁修的？
去年我跟老张一起弄的。走到黄豆地，叶子在风里轻轻摆动。今年黄豆结得多吗？
多，但得防老鼠。我在地头看到几个小洞。这就是老鼠挖的？是，得堵上。
他用脚踩实泥土。这样它就进不来了。我帮着找更多的洞。这边还有一个。
一会儿回家拿石灰撒一圈。黄豆杆上挂着小小的豆荚。什么时候能收？
再等半个月。我伸手摸了摸豆荚。挺结实的。结实才好吃。老父亲看了看天色。
走吧，回家路上顺便去王大爷那看看。我们沿着小路往回走。王大爷家就在前面。
是那栋白墙的屋子吧？对，院子里有棵老槐树。走到门口，院门开着。王大爷，
在家吗？里面传来声音。在呢，在菜园里。我们走进去，看到王大爷正在拔草。
这么热的天还干活啊？不干就长满草了。老父亲递过去一根豆角。今年头茬，
给你尝尝。这颜色真嫩。我接过锄头帮忙拔草。年轻力壮的就是不一样。
锄头顺手就能干半天。王大爷笑着说：你爸年轻时比你还能干。老父亲摆摆手。
那是以前了。拔完草，我们在槐树下坐下。喝点水吧。我拧开水壶，倒了两杯。
这水真凉。井水嘛，比河水干净。王大爷聊起今年的庄稼。
南边的地收成估计不如北边。那边土质不一样。是啊，水也不太好。聊了会儿，
我们起身告辞。回家慢点走。好，下回再来坐。出了院子，太阳已经偏西。
今天活干得差不多了。回去就能吃饭了。路边的玉米叶轻轻拍打着彼此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