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野在这微弱的光线下缓缓睁开眼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上铺那锈迹斑斑的铁架,铁架上正滴下一串水珠,晶莹剔透,宛如珍珠。
这串水珠在半空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,然后“滴答”一声,掉进了林野的枕边,溅起一小片水花。
冷凝水——落在下铺男人的秃顶上,啪啪作响。
那男人翻个身,嘟囔一句梦话,又把鼾声续上。
空气带着隔夜的营养膏酸味,混着机油和霉菌,像一床湿棉被捂在口鼻上。
林野翻身下床,脚伸进没过脚踝的黑水。
水面漂着一层油膜,映出他扭曲的脸:干裂的唇、颧骨上淡红的结晶斑,以及竖缝瞳孔里跳动的暗金。
油膜下,一只死老鼠肚皮朝上,尾巴缠住半截塑料叉子,像某种失败的求救。
“别踩到我的鞋。”
下铺的少年咕哝。
林野把妹妹照片塞进最里层衣袋,扣好破帆布背包,蹚水出门。
靴底每踩一步,黑水就发出“咕唧”一声,像在嘲笑:欢迎来到渣滓区,欢迎来到熔炉的胃底。
巴士壳改装的“旅舍”外,齿轮寡妇正往铁皮烟囱里添煤渣。
火光映在她铜丝编成的发辫上,像流动的岩浆。
她右眼嵌的旧齿轮咔哒转动,视线像一把锉刀,在林野身上来回刮。
“早班?”
她声音沙哑,带着水烟味。
林野点头。
“废热管,最底层。”
寡妇用铁钳指了指脚下,“下去前先喝一口,别死在别人的管道里。”
她递来一管浑浊液体,标签写着“合成电解质——橙子味”。
林野仰头灌下,甜味里混着铁锈,像喝下一口别人的血。
寡妇盯着他竖缝的瞳孔,铜齿轮轻轻一转:“你的眼睛,会惹麻烦。”
林野把空管捏扁,金属声清脆:“麻烦己经够多了,不差这一件。”
寡妇咧嘴,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:“那就祝你好运,野小子。”
渣滓区尽头,竖井像一张黑漆漆的嘴。
升降笼由锈铁和旧缆绳拼成,一次能塞二十个人,像运牲口的铁笼。
林野挤进去,肩膀顶着矿工的汗臭,膝盖顶着拾荒者的背篓。
笼门“咣当”合上,头顶的探照灯“滋啦”一声灭了。
黑暗里,只有铁轮与钢缆摩擦的尖啸。
笼子在下降,失重感像一只巨手攥住胃。
有人低声咒骂,有人祈祷,有人开始哭泣。
林野闭眼,数心跳:咚、咚。
妹妹的照片贴在胸口,隔着一层布也能感到温度。
——再撑一次。
升降笼猛地一顿,灯光亮起,废热管道的世界扑面而来:赤红的管道像巨蛇盘绕,蒸汽从裂缝嘶嘶喷出,在空气中凝成血色的雾。
脚下铁板烫得能煎蛋,鞋底发出“呲啦”一声焦糊。
工头铁手的机械义肢在栏杆上敲出火花。
“清理结晶,十分钟一班,超时扣水!”
林野戴上隔热手套,手套指尖己经烧出窟窿。
管道内,结晶像犬牙交错,闪着妖异的蓝光。
他用钢钎撬动,一块结晶脱落,“当啷”滚到脚边,立刻把鞋底烫出一股焦味。
蒸汽突然从侧面喷口冲出,像一条火龙。
林野本能地抬手——空气在指尖扭曲,蒸汽被硬生生折向壁龛,发出“轰”的一声闷响。
周围工人惊叫,铁手的铜铃眼眯成一条缝。
林野心跳如鼓,手臂内侧的皮肤开始浮现蛛网状透明结晶,像冰裂纹在血管里蔓延。
疼痛顺着神经爬上来,像无数烧红的针。
他咬紧牙关,把痛咽进喉咙。
铁手走过来,机械指关节咔哒作响:“你刚才做了什么?”
林野舔舔裂开的唇:“运气好。”
铁手冷笑,红笔在名册上重重一圈:“继续干,别浪费运气。”
下班铃响,升降笼再次塞满人。
林野靠在笼角,汗水顺着下巴滴进衣领,像一条滚烫的蛇。
结晶化的皮肤在袖子里隐隐作痛,像嵌了一串碎玻璃。
笼门“咣当”合上,灯光熄灭。
黑暗里,有人低声议论:“听说下层管道又挖出‘旧时代’的东西,铁手准备私吞。”
“卫队明天要来查。”
林野闭眼,妹妹的照片贴在胸口,心跳与钢缆摩擦声重合——咚。
咚。
咚。
伴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声,升降笼如同一颗炮弹一般,从竖井中疾驰而出。
瞬间,渣滓区那残破不堪的霓虹灯光如雨点般扑面而来,让人有些睁不开眼。
黑水依旧在脚下流淌着,没过了脚踝,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。
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膜,随着水波的荡漾而微微晃动。
在这层油膜的映照下,他那张原本就有些扭曲的脸显得更加狰狞可怕。
然而,与以往不同的是,这一次,他的脸上多了一道诡异的蓝光。
这道蓝光来自于他颧骨上的一块结晶斑,它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,仿佛是一颗即将引爆的小星星,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