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宋,东京汴梁。
暮春的雨丝,细密如绣娘手中的丝线,将这座繁华帝都笼罩在一片烟水迷蒙之中。马车辘辘,停在永昌伯爵府那气派的黑漆大门前。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却略显苍白的手掀开,露出一张清丽绝尘的脸庞。
沈清漪望着那高悬的“永昌伯府”匾额,目光沉静如水。曾几何时,她也是扬州通判府上的嫡小姐,父亲沈渊官声清正,家中虽不显赫,却也书香萦绕,父慈子孝。可一场突如其来的漕运案,如狂风骤雨,摧折了家中顶梁。父亲被贬,郁郁而终,家产抄没,只余下满室清寒与一腔冤屈。
如今,她年方十三,随母亲与兄长千里迢迢投奔这京中的远房姨母家,名为依亲,实为寄人篱下。
“漪儿,到了。”母亲周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忐忑,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。
沈清漪收回目光,垂下眼帘,将所有的锋芒与感慨都敛于心底。她扶母亲下车,又看了一眼身旁紧抿着唇、眼神坚毅的兄长沈清岚。兄妹二人视线交汇,无需多言,皆明了彼此肩上的重担——在这龙潭虎穴般的京城,他们必须谨言慎行,步步为营。
门房通报后,引他们入内。穿过层层叠叠的抄手游廊,但见府内亭台楼阁,飞檐斗拱,极尽奢华。仆妇丫鬟们衣着光鲜,行动间规矩森严,偶有目光扫过他们这略显寒酸的一行三人,带着或好奇或轻蔑的打量。
正堂之上,端坐着永昌伯府的当家主母,他们的姨母王氏。王氏身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褙子,头戴赤金头面,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,既不失亲和,又透着居高临下的疏离。
“妹妹一路辛苦,可算到了。”王氏起身相迎,握住周氏的手,语气颇为热络,“自家人,不必拘礼,往后就在府里安心住下。”
周氏连声道谢,眼眶微红。沈清漪与兄长亦上前,依着规矩,恭敬地行了礼。
“这就是清漪吧?出落得越发水灵了,这通身的气派,倒比我们府里的姑娘还强些。”王氏的目光落在沈清漪身上,细细打量着,笑容里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。
沈清漪微微低头,声音温软:“姨母谬赞,清漪不敢当。”她姿态谦卑,言语恭顺,将自己所有的棱角都包裹在温良的外壳之下。
王氏又问了沈清岚几句学业上的事,听闻他正在备考今科春闱,便勉励了几句,吩咐下人带他们去早已安排好的客院“倚翠阁”休息。
倚翠阁位置偏僻,陈设也算不上顶好,但胜在清净。沈清漪扶着母亲在临窗的炕上坐下,兄长则去安顿随身带来的几箱书籍行李。
“母亲,既来之,则安之。”沈清漪轻声安慰,亲手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周氏手中,“兄长勤奋,必有出头之日。我们……小心度日便是。”
周氏看着女儿过于沉静的面容,心中酸楚更甚。若非家道中落,何至于让年幼的女儿也如此早熟,学会察言观色。
丫鬟云袖和徐妈妈是自扬州跟来的老人,此刻已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。徐妈妈看着这院落,低声道:“夫人,小姐,这伯爵府……水深着呢。咱们万事都得留个心眼。”
沈清漪点了点头。她何尝不知?姨母表面的热情之下,是精明的算计。他们沈家如今一无所有,姨母肯收留,无非是看中兄长或许有前程,而她沈清漪……这副容貌,或许也能成为姨母手中一枚联姻的棋子。
她走到窗边,看着窗外在雨中摇曳的翠竹,袖中的手轻轻握紧。父亲曾教导她藏锋守拙,如今,她更需如此。但藏锋,并非钝锈,而是为了在必要时,能出鞘必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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