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大春第一次对“线裤”产生执念，是五岁那年的冬天。那天雪下得正紧，
院子里的梧桐枝桠裹着白霜，像插满了亮晶晶的糖棍。邻居小胖穿着条红彤彤的毛线裤，
在雪地里打滚，滚得像个会移动的糖葫芦，边滚边喊：“大春你看！我奶奶织的线裤，
不冻腿！”王大春扒着窗户缝瞅，小胖的红毛线裤沾着雪粒，毛线根根分明，
裤脚露出的脚踝暖烘烘的。他低头看自己穿的秋裤，薄薄一层贴在腿上，冷风从裤脚钻进来，
冻得脚踝发麻。他拽着妈妈的衣角晃：“妈，我也要线裤，像小胖那样的！
”妈妈正择着冻得硬邦邦的白菜，抬头瞅了眼窗外的小胖，皱眉：“那线裤多土啊，
鼓鼓囊囊的，穿出去同学该笑你了。妈给你买保暖裤，比线裤洋气。”那天下午，
妈妈果然买回一条灰扑扑的保暖裤，滑溜溜的面料，摸起来凉飕飕的。王大春穿上后，
站在镜子前转了三圈，总觉得腿上像裹了层塑料布，闷得慌又不暖和。
他扒着门框看小胖在雪地里蹦，红毛线裤在白雪里晃得刺眼，心里像空了块儿，
冷风呼呼往里灌。这空块儿一留就是二十一年。二十六岁的王大春，身高一米八，
体重一百六，壮得像头刚出栏的小牛，
却依旧保留着幼儿园级别的体感bug——别人穿短袖他裹棉袄，
别人穿棉袄他恨不得裹棉被。同事们叫他“行走的羽绒服”，他却一本正经地纠正：“不对，
我是‘等待线裤的羽绒服’。”这年三月，倒春寒来得凶猛。前一天还二十度穿衬衫，
第二天直接飙到零下二度，风跟刀子似的往骨头缝里钻。王大春把压箱底的羽绒服翻出来，
裹得像个粽子，可腿上那条号称“加绒加厚”的秋裤，依旧挡不住冷风。他坐在办公桌前，
膝盖凉得像揣了两块冰，心里的线裤执念又开始冒头，冒得比窗外的柳絮还疯。“不行，
我必须得有条线裤。”王大春拍着桌子站起来，吓得邻座的实习生小张一哆嗦，
手里的咖啡洒了半杯。“春哥，你咋了？”小张抽着纸巾擦桌子，“线裤？
现在谁还穿那玩意儿啊，我妈去年给我织了条，我嫌勒得慌，扔衣柜里积灰呢。
”“你懂什么！”王大春痛心疾首，“那不是普通的线裤，那是带着体温的温暖！
是奶奶坐在灯下一针一线织出来的心意！是机器织不出来的灵魂！”他越说越激动，
手舞足蹈差点碰倒小张的绿植，“你那条扔了？暴殄天物！简直是对线裤的亵渎！
”小张缩着脖子不敢接话，心里嘀咕：春哥怕不是冻傻了，一条线裤还上升到灵魂层面了。
王大春可不管别人怎么想。他掏出手机，点开购物软件搜“手工线裤”，
出来的全是“机织仿手工”“加绒显瘦”，点进去一看，详情页里的线裤平平整整，
连个线头都没有。“假的！都是假的！”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摔，屏幕差点裂开，
“真正的线裤怎么可能没有线头？没有线头的线裤，就像没有皱纹的老人，没故事！
”午休铃一响，王大春揣着钱包就冲出了公司。他记得家附近有家大型超市，
保暖区货架摆得跟长城似的，说不定能淘到“有故事的线裤”。
第一战：超市里的“线裤保卫战”超市的保暖区在负一楼，刚下扶梯，
王大春就闻到一股洗衣粉混合着化纤的味道，他皱了皱眉：“妖气太重。
”导购员是个戴红围巾的大姐，正拿着个扩音喇叭喊：“保暖裤清仓啦！
加绒加厚只要五十九！买两条送袜子！”见王大春直奔货架，她热情地迎上来：“帅哥，
买保暖裤啊？看这款，羊羔绒内里，穿上跟裹棉被似的，零下十度都不怕！
”王大春扒拉着她递过来的裤子，面料滑溜溜的，里层的绒毛倒是厚实，可摸起来硬邦邦的。
他摇摇头：“这不是线裤。”“咋不是呢？”大姐嗓门亮，“这叫保暖裤，
比老式线裤暖和多了，还显瘦！”“不一样。”王大春蹲在货架前翻，
手指划过一条条印着“羊毛”“羊绒”的裤子，眉头越皱越紧，“线裤得是手工织的，
用粗毛线，针脚要大，摸起来硌手，裤脚得有点松，走路能晃荡……”他说得认真，
旁边几个挑裤子的大妈都停下了，盯着他像看稀奇。
一个戴毛线帽的大妈忍不住问：“小伙子，你说那是你奶奶织的吧？
现在哪还有手工织的卖啊，都机器做了。”“有！肯定有！”王大春抬起头，眼睛亮晶晶的，
“我小时候穿的就是奶奶织的，红毛线的，裤腰上有个歪歪扭扭的口袋，装过弹珠和糖纸，
暖得很。”大姐被他说得没辙，指了指最底层的货架：“那你看看那款，卖得不好，
说是‘复古线裤’，我瞧着跟你说的有点像。”王大春扑过去，
从最里面翻出一条灰扑扑的裤子。标签上写着“纯棉手工线裤”，他抖开一看，
针脚倒是歪歪扭扭，可摸起来软塌塌的，毛线细得像棉线。他拽着裤脚使劲一拉，
“滋啦”一声，线缝开了个小口。“这不行！”他把裤子扔回货架，声音陡然拔高，
“这是工业垃圾！真正的线裤怎么可能一拉就破？线裤得结实，能穿着爬树、滚雪地，
洗十次都不变形！”大姐被他吓了一跳，往后退了半步：“帅哥，你小声点，这裤子是卖的，
不是让你爬树的……”“你们这是欺骗消费者！”王大春站起身，对着货架上的保暖裤比划，
“这些都不配叫线裤！线裤是有灵魂的！是带着织它的人手心温度的！你们这些机器织的，
冷冰冰的，没有感情！”他越说越激动，抓起一条印着小熊图案的儿童保暖裤：“还有这个！
给小孩穿的，居然用这么硬的面料，扎皮肤怎么办？小孩的线裤得用软毛线，
织的时候要数着针数，生怕勒着孩子，你们懂吗？”周围的人越聚越多，有人掏出手机录像，
有人小声议论：“这小伙子是不是有啥心事啊？”“看着挺正常的，咋对裤子这么大意见？
”导购大姐急得脸通红，拉着王大春的胳膊：“帅哥，有话咱去办公室说，
别在这儿影响别人购物……”“我不去！”王大春甩开她的手，往货架前一站，
像个守护阵地的战士，“我今天必须找到真正的线裤！你们这儿没有，就是对冬天的不尊重！
对毛裤的背叛！”正在这时，两个穿保安制服的大叔走了过来，
为首的大叔嗓门比导购大姐还亮：“咋回事咋回事？吵啥呢？”“张哥，这小伙子在这儿闹，
说我们的裤子不是线裤，还说我们欺骗消费者。”大姐赶紧告状。张哥上下打量王大春，
见他穿着羽绒服还裹着围巾，额头上却冒着汗，忍不住乐了：“小伙子，
买不着线裤也别在这儿闹啊，超市有超市的规矩。”“我不是闹！”王大春梗着脖子，
“我是在捍卫线裤的尊严！”“得得得，线裤的尊严我们回头再捍卫。
”张哥拽着他的胳膊往外拉，“你先跟我去办公室喝杯水，冷静冷静，啊？
”王大春被半拖半拽地往外走，路过保暖裤货架时，他突然挣脱张哥的手，
对着货架深深鞠了一躬：“对不起，是我唐突了，你们……确实不配叫线裤。
”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，王大春却一脸严肃，被张哥架着出了超市。站在超市门口的阳光下，
他看着玻璃门里模糊的货架，叹了口气：“第一战，败北。
”第二战：妈妈牌“毛毛虫线裤”被超市“请”出来后，王大春没回公司，
蹲在路边给妈妈打电话。“妈，你会织线裤不？”他声音委委屈屈的，像被抢了糖的小孩。
电话那头的王妈正在打麻将，听不清：“啥？织啥？你说大声点，三条！碰！”“线裤！
毛线织的裤子！”王大春对着手机喊，“我想买条线裤，超市没有，你会织不？”“线裤啊？
”王妈推倒麻将，“那有啥难的，你妈年轻时候可是织毛衣小能手！等着，
妈这就回家给你织！”挂了电话，王大春心里暖烘烘的。他忘了，妈妈虽然现在迷麻将，
但年轻时确实手巧，他小时候的毛衣毛裤都是妈妈织的，虽然偶尔会织错花样，
但暖和是真的。晚上回到家，王妈果然把麻将摊甩了，翻箱倒柜找出一堆毛线团。
客厅沙发上堆着红的、绿的、蓝的毛线，像堆了个彩虹色的小山。“你看，妈早有准备。
”王妈举着一团红毛线，“这是你姥姥当年给我的，纯羊毛的，软得很，给你织条红毛线裤，
喜庆！”王大春凑过去摸，毛线确实软乎乎的，带着点陈旧的樟脑丸味，
像奶奶衣柜里的味道。他点头：“好！就要这个！”“不过红毛线有点少。”王妈翻了翻，
“得掺点别的颜色，绿的怎么样？红配绿，赛狗屁……不是，赛鸳鸯！
”王大春嘴角抽了抽：“妈，别赛鸳鸯了，纯红的不够，就掺点蓝的吧，蓝红配，像超人。
”“行！听你的！”王妈找出两根竹针，坐在沙发上开始织。她左手捏着针，右手绕着线，
动作倒是挺熟练，就是织着织着，眉头皱了起来，“哎？刚才织到第几针了？
”王大春凑过去看，针上的毛线歪歪扭扭，有的针脚大有的小，像爬了一串歪瓜裂枣的虫子。
他没敢说，只拍着妈妈的背：“不急，慢慢织，反正倒春寒还得冷一阵。”接下来的一周，
王妈每天打完麻将就回家织线裤。王大春下班回家，总能看到妈妈戴着老花镜，
趴在沙发上跟毛线较劲，时不时叹气：“这针脚怎么又歪了？”“哎呀，线不够了，
再接点绿的吧。”有天晚上，王大春起夜，发现客厅灯还亮着。他走出去一看，
王妈歪在沙发上睡着了，手里还攥着毛线针，膝盖上摊着没织完的线裤，
红一块绿一块蓝一块，像被猫抓过的调色盘。他心里一软，轻手轻脚地给妈妈盖了条毯子，
拿起线裤瞅了瞅。裤腿已经织了大半，左边比右边长出一截，
裤腰处还歪歪扭扭地织了个口袋，口袋口大得能塞进他的拳头。“妈，
你这口袋是给我揣西瓜的吗？”第二天早上，王大春举着线裤问。
王妈揉着眼睛打哈欠：“那不是口袋，是……是装饰！显得洋气！”一周后，
线裤终于“竣工”了。王妈把线裤烫了烫，挂在阳台晾，红的绿的蓝的毛线在风里飘，
活像一条挂在晾衣绳上的毛毛虫。“试试！试试！”王妈催着王大春试穿。王大春脱了秋裤，
小心翼翼地把脚伸进裤腿。左边裤腿刚好到脚踝，右边裤腿拖到地上，踩一脚能绊倒自己。
他往上提，裤腰松松垮垮地挂在胯上，稍微一动就往下掉。“妈，这裤腰太大了。
”他拽着裤腰，“能塞进去两个我。”“大了好，暖和！”王妈拍手，
“冬天里面还能套秋裤，松紧带我给你留了长的，胖了瘦了都能穿！”王大春试着走了两步，
右脚踩着裤脚，“啪叽”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。线裤的裤裆处“滋啦”一声，开了道小缝。
“哎呀！”王妈赶紧把他扶起来，拍着他的屁股笑，“你咋这么不小心？没事没事，
妈给你补补就好。你看这颜色多喜庆，过年穿出去，保证没人比你亮眼！”王大春趴在地上，
看着自己身上这条红配绿、裤腿长短不一、裤腰能当裙子的线裤，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。
他爬起来，对着镜子转了两圈：“妈，挺好看的，就是……有点费腿。”“好看吧？
”王妈得意地叉腰，“你妈手艺不减当年！就是毛线不够了，不然能给你织个龙纹图案。
”王大春没好意思告诉妈妈，他穿着这条“毛毛虫线裤”，腿磨得慌，走路像踩高跷，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