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巷深处有海棠苏州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湿意，青石板路被雨浸得发亮，沈微婉撑着把竹骨油纸伞，站在同德堂药铺的屋檐下，看檐角的雨珠连成串，砸在巷口那株老海棠上。
“沈小姐，这是您要的川贝枇杷膏。”
伙计把陶瓶递出来，指尖不小心蹭到她的袖口——月白色的杭绸，绣着几枝极淡的兰草，是去年在上海读女校时，同窗送的料子。
她轻声道了谢，指尖刚碰到陶瓶的温凉，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，混着车轮碾过石板的声响。
雨幕里闯进来辆黑色轿车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裙角，她蹙眉回头，就见车门打开，下来个穿藏青色西装的男人。
他身形挺拔，袖口卷到小臂，露出腕上块银表，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，却没冲淡眉眼间的锐气。
男人显然也没料到巷口有人，脚步顿了顿，目光落在她沾了泥点的裙角上，眉峰微蹙：“抱歉。”
声音比想象中低沉些，带着点北方口音，和苏州软糯的吴语截然不同。
沈微婉摇摇头，把油纸伞往旁边挪了挪，想让他过去，却见他没动，反而看向她手里的陶瓶：“同德堂的枇杷膏？
家里有人咳嗽？”
她心里诧异，却还是规矩地答：“家父近来总咳。”
“若西药无效，不妨试试用川贝炖雪梨，加些老陈皮。”
他随口道，目光扫过药铺的牌匾，又落回她脸上，“我姓陆，陆则衍。”
这名字在她耳边晃了晃，像是在哪听过——上个月父亲和几位乡绅议事，提过北平来的陆先生，说他是来苏州办洋行的，行事利落，却也守规矩。
“沈微婉。”
她垂着眼帘报了名字，油纸伞的伞骨在掌心转了半圈，“陆先生若没事，我先告辞了。”
雨还没停，她的脚步刚迈出两步，身后忽然传来他的声音：“雨大，我送你。”
轿车停在窄巷里本就惹眼，再让他送，指不定要被巷口的三姑六婆传成什么样。
沈微婉忙摆手：“不必了，我家就在前头。”
陆则衍却没听，径首拉开后座车门：“沈小姐是怕我这车污了你的路？”
他语气里带了点笑，不像方才那般冷硬，“还是怕我是歹人？”
她被噎了下，抬头看他。
雨丝落在他睫毛上，竟让那双锐利的眼睛柔和了些。
她犹豫片刻，终究还是没拗过，弯腰坐进了车里。
车厢里铺着深色地毯，隐约有股淡淡的皮革香，和她家里常用的檀香完全不同。
陆则衍坐在她对面，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尖的雨珠，忽然问：“沈小姐在上海读过书？”
“去年念过一年。”
她答得含糊，怕他再问，便转了话头，“陆先生怎么知道川贝炖雪梨的法子？”
“家母以前总咳，试过不少方子。”
他语气淡了些，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粉墙黛瓦上，“苏州比北平软和，连雨都下得缠人。”
车子在沈家门口停下时，雨小了些。
沈微婉道了谢，正要推门，却听他说：“沈小姐，明日若雨停了，城西的海棠开得正好，不妨去看看。”
她愣了愣，回头看他。
他靠在椅背上，嘴角噙着点笑，眼神在雨幕里显得格外亮。
她没应声，推开车门，撑着伞走进雨里。
第二天清晨，雨果然停了。
沈微婉站在窗前，看巷口的海棠被洗得透亮，忽然想起陆则衍的话。
她犹豫了片刻，换了件浅粉色的旗袍，又拿了本诗集，往城西去了。
城西的海棠园里，晨露还挂在花瓣上，粉白的海棠开得泼泼洒洒。
她找了棵老海棠坐下，刚翻开诗集，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“沈小姐果然来了。”
她回头，陆则衍站在不远处，穿了件米白色的长衫，比昨日少了些锐气，多了几分温润。
他手里拿着架相机，镜头正对着她坐的方向。
“陆先生也来赏花？”
她合上书，指尖捻了捻书页。
“来拍些片子。”
他走过来，在她旁边坐下，把相机放在膝上，“苏州的花，比北平的娇。”
两人没再多说，就坐在海棠树下，听风吹过花瓣的声音。
偶尔有花瓣落在书页上，沈微婉便捡起来，夹在书里。
陆则衍则拿着相机，偶尔拍两张花，偶尔拍两张她的侧影。
日头渐渐升高，陆则衍忽然说：“沈小姐，下个月我要去上海办点事，你若是想回女校看看，我可以送你。”
沈微婉心里一动，她确实想回上海看看同窗，只是父亲总不放心她一个人去。
她抬头看他，他眼神诚恳，不像开玩笑。
“多谢陆先生。”
她轻声道。
他笑了笑，没再说话。
阳光透过海棠花的缝隙照下来，落在他的发梢上，泛着淡淡的金光。
沈微婉看着他的侧脸，忽然觉得，这苏州的梅雨季，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。
后来，陆则衍常来沈府拜访，有时是送些北平的特产，有时是和沈父谈些生意上的事。
沈微婉也常去他的洋行，有时是送些父亲配的药，有时是借几本洋文书。
没人说破那点心思，却都知道，有些东西在悄悄变。
就像巷口的海棠，不知不觉间，就开得满树都是了。
再后来，沈微婉跟着陆则衍去了趟上海。
在女校的操场上，她看到同窗们还像从前一样笑闹，眼眶忽然就湿了。
陆则衍站在不远处等她，手里拿着瓶汽水，见她过来，递到她手里：“开心吗？”
她点点头，喝了口汽水，甜丝丝的气泡在舌尖炸开。
她转头看他，阳光正好，他笑容温和。
“陆先生，”她轻声说，“谢谢你。”
他握住她的手，指尖温热：“微婉，以后别叫我陆先生了，叫我则衍吧。”
她脸颊一红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回去的路上，车子驶在江边。
沈微婉靠在车窗上，看江面上的船帆点点。
陆则衍忽然握住她的手，在她耳边轻声说：“微婉，等我把洋行的事安顿好，就来娶你。”
她心里一跳，回头看他。
他眼神认真，不像在开玩笑。
她点点头，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。
那年秋天，苏州的海棠落了满地。
沈微婉穿着大红的嫁衣，坐在花轿里，听着外面的锣鼓声，嘴角忍不住上扬。
花轿停在陆府门口时，她被人扶着下轿，抬头就看到陆则衍站在门口等她，穿着大红的喜服，笑容比阳光还亮。
他握住她的手，轻声说：“微婉，我等了你好久。”
她踮起脚尖，在他耳边轻声回应：“则衍，我也是。”
巷口的老海棠还在，风吹过，落了一地花瓣。
就像他们的故事，在这民国的烟雨里，悄悄开成了最温柔的模样。
“沈小姐，这是您要的川贝枇杷膏。”
伙计把陶瓶递出来，指尖不小心蹭到她的袖口——月白色的杭绸，绣着几枝极淡的兰草，是去年在上海读女校时，同窗送的料子。
她轻声道了谢，指尖刚碰到陶瓶的温凉，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，混着车轮碾过石板的声响。
雨幕里闯进来辆黑色轿车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裙角，她蹙眉回头，就见车门打开，下来个穿藏青色西装的男人。
他身形挺拔，袖口卷到小臂，露出腕上块银表，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，却没冲淡眉眼间的锐气。
男人显然也没料到巷口有人，脚步顿了顿，目光落在她沾了泥点的裙角上，眉峰微蹙：“抱歉。”
声音比想象中低沉些，带着点北方口音，和苏州软糯的吴语截然不同。
沈微婉摇摇头，把油纸伞往旁边挪了挪，想让他过去，却见他没动，反而看向她手里的陶瓶：“同德堂的枇杷膏？
家里有人咳嗽？”
她心里诧异，却还是规矩地答：“家父近来总咳。”
“若西药无效，不妨试试用川贝炖雪梨，加些老陈皮。”
他随口道，目光扫过药铺的牌匾，又落回她脸上，“我姓陆，陆则衍。”
这名字在她耳边晃了晃，像是在哪听过——上个月父亲和几位乡绅议事，提过北平来的陆先生，说他是来苏州办洋行的，行事利落，却也守规矩。
“沈微婉。”
她垂着眼帘报了名字，油纸伞的伞骨在掌心转了半圈，“陆先生若没事，我先告辞了。”
雨还没停，她的脚步刚迈出两步，身后忽然传来他的声音：“雨大，我送你。”
轿车停在窄巷里本就惹眼，再让他送，指不定要被巷口的三姑六婆传成什么样。
沈微婉忙摆手：“不必了，我家就在前头。”
陆则衍却没听，径首拉开后座车门：“沈小姐是怕我这车污了你的路？”
他语气里带了点笑，不像方才那般冷硬，“还是怕我是歹人？”
她被噎了下，抬头看他。
雨丝落在他睫毛上，竟让那双锐利的眼睛柔和了些。
她犹豫片刻，终究还是没拗过，弯腰坐进了车里。
车厢里铺着深色地毯，隐约有股淡淡的皮革香，和她家里常用的檀香完全不同。
陆则衍坐在她对面，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尖的雨珠，忽然问：“沈小姐在上海读过书？”
“去年念过一年。”
她答得含糊，怕他再问，便转了话头，“陆先生怎么知道川贝炖雪梨的法子？”
“家母以前总咳，试过不少方子。”
他语气淡了些，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粉墙黛瓦上，“苏州比北平软和，连雨都下得缠人。”
车子在沈家门口停下时，雨小了些。
沈微婉道了谢，正要推门，却听他说：“沈小姐，明日若雨停了，城西的海棠开得正好，不妨去看看。”
她愣了愣，回头看他。
他靠在椅背上，嘴角噙着点笑，眼神在雨幕里显得格外亮。
她没应声，推开车门，撑着伞走进雨里。
第二天清晨，雨果然停了。
沈微婉站在窗前，看巷口的海棠被洗得透亮，忽然想起陆则衍的话。
她犹豫了片刻，换了件浅粉色的旗袍，又拿了本诗集，往城西去了。
城西的海棠园里，晨露还挂在花瓣上，粉白的海棠开得泼泼洒洒。
她找了棵老海棠坐下，刚翻开诗集，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“沈小姐果然来了。”
她回头，陆则衍站在不远处，穿了件米白色的长衫，比昨日少了些锐气，多了几分温润。
他手里拿着架相机，镜头正对着她坐的方向。
“陆先生也来赏花？”
她合上书，指尖捻了捻书页。
“来拍些片子。”
他走过来，在她旁边坐下，把相机放在膝上，“苏州的花，比北平的娇。”
两人没再多说，就坐在海棠树下，听风吹过花瓣的声音。
偶尔有花瓣落在书页上，沈微婉便捡起来，夹在书里。
陆则衍则拿着相机，偶尔拍两张花，偶尔拍两张她的侧影。
日头渐渐升高，陆则衍忽然说：“沈小姐，下个月我要去上海办点事，你若是想回女校看看，我可以送你。”
沈微婉心里一动，她确实想回上海看看同窗，只是父亲总不放心她一个人去。
她抬头看他，他眼神诚恳，不像开玩笑。
“多谢陆先生。”
她轻声道。
他笑了笑，没再说话。
阳光透过海棠花的缝隙照下来，落在他的发梢上，泛着淡淡的金光。
沈微婉看着他的侧脸，忽然觉得，这苏州的梅雨季，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。
后来，陆则衍常来沈府拜访，有时是送些北平的特产，有时是和沈父谈些生意上的事。
沈微婉也常去他的洋行，有时是送些父亲配的药，有时是借几本洋文书。
没人说破那点心思，却都知道，有些东西在悄悄变。
就像巷口的海棠，不知不觉间，就开得满树都是了。
再后来，沈微婉跟着陆则衍去了趟上海。
在女校的操场上，她看到同窗们还像从前一样笑闹，眼眶忽然就湿了。
陆则衍站在不远处等她，手里拿着瓶汽水，见她过来，递到她手里：“开心吗？”
她点点头，喝了口汽水，甜丝丝的气泡在舌尖炸开。
她转头看他，阳光正好，他笑容温和。
“陆先生，”她轻声说，“谢谢你。”
他握住她的手，指尖温热：“微婉，以后别叫我陆先生了，叫我则衍吧。”
她脸颊一红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回去的路上，车子驶在江边。
沈微婉靠在车窗上，看江面上的船帆点点。
陆则衍忽然握住她的手，在她耳边轻声说：“微婉，等我把洋行的事安顿好，就来娶你。”
她心里一跳，回头看他。
他眼神认真，不像在开玩笑。
她点点头，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。
那年秋天，苏州的海棠落了满地。
沈微婉穿着大红的嫁衣，坐在花轿里，听着外面的锣鼓声，嘴角忍不住上扬。
花轿停在陆府门口时，她被人扶着下轿，抬头就看到陆则衍站在门口等她，穿着大红的喜服，笑容比阳光还亮。
他握住她的手，轻声说：“微婉，我等了你好久。”
她踮起脚尖，在他耳边轻声回应：“则衍，我也是。”
巷口的老海棠还在，风吹过，落了一地花瓣。
就像他们的故事，在这民国的烟雨里，悄悄开成了最温柔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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