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浔烬书
作者: 亦残香
其它小说连载
《南浔烬书》中的人物孙遥林河拥有超高的人收获不少粉作为一部其他小“亦残香”创作的内容还是有趣不做以下是《南浔烬书》内容概括:当生命被践而手中只剩下艺术的画那是否该让它成为复仇的利刃?以身体为画用生命做画把血液当颜正义的业火已经燃焚尽仇不会停
2025-08-18 09:45:21
海河的夏夜,像一锅温吞的、快要熬干了的糖水。
粘稠,甜腻,带着白日里未曾散尽的暑气,裹在人身上,甩不脱,挣不掉。
我和陈胖子、李麻杆,三个刚被中考这座大山压完、正等着高中这座新山落下的倒霉蛋,像三条搁浅的鱼,百无聊赖地在河堤上扑腾。
黄金般的青春?
屁。
陈胖子对着河面打了个响亮的嗝,啤酒花的酸腐气混在晚风里。
“操,老子现在只想泡在冰镇西瓜汁里,当个无脑的西瓜籽儿。”
李麻杆嗤笑,一脚踢飞颗石子,石子落水,连个像样的涟漪都没砸出来。
“得了吧,西瓜籽儿也得被鸟拉出来。
咱现在,就是被拉出来那坨玩意儿,等着被下一脚踩实。”
我懒得附和他们那套“青春就是一滩烂泥”的调调,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对岸模糊的霓虹。
晚风撩起额前汗湿的头发,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。
就在这丝凉意拂过的瞬间,我的余光,像被无形的钩子猛地拽了一下。
河堤拐角,一株歪脖子柳树投下的浓重阴影里,蹲着一个人。
不是蹲,是钉在那里。
像一尊被遗弃的、生了锈的战争机器,以一种随时准备弹射出去的姿态,凝固在昏黄的路灯光晕边缘。
最先攫住我视线的,是那头潦草的短发。
不是刻意剪的,更像是被什么暴怒的手胡乱揪过、又或者被强风常年撕扯后的遗迹。
它们桀骜不驯地根根支棱着,在晚风里飘摆不定,不像头发,倒像一丛丛竖起的黑色矛尖,无声地、固执地,向整个世界宣战。
矛尖之下,是一副巨大的、几乎遮住她半张脸的黑框眼镜。
镜片厚得像酒瓶底,折射着路灯暧昧的光,让人看不清镜片后的眼睛。
但奇怪的是,隔着这么远的距离,隔着厚厚的镜片,我竟能清晰地感受到两道近乎实质的目光,如同淬了寒冰的探针,死死钉在她面前支着的画板上。
那画板很旧,边缘都磨出了毛刺。
画板前,一根看起来极其廉价、毛都快秃了的画笔,却在她指间翻飞如龙。
她的手指很长,很细,骨节分明,像精心雕琢过的竹枝,却蕴藏着令人心惊的力量。
那画笔在她指尖,不再是画笔,而是一柄开了刃的短刀,一杆上了膛的步枪,在粗糙的画纸上笔走龙蛇,大开大合。
每一笔落下,都带着一股子要把画板戳穿、把世界捅个窟窿的狠劲儿。
她不是在画画,是在搏杀,是和某种无形的、庞大的东西在画布上殊死缠斗,大有一股要和这个世界大打出手、同归于尽的气势。
一件洗得发白的、明显大出几个号的男式格子衬衫,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。
下身是一条同样宽大的牛仔裤,裤脚磨得起了毛边,堆在脏兮兮的帆布鞋上。
这身装束,把她整个人像塞进了一个粗糙的麻袋里,根本看不出任何曲线。
只有偶尔一阵稍强的晚风掠过,衬衫紧贴身体的瞬间,才惊鸿一瞥地勾勒出底下那副瘦弱得近乎嶙峋的身躯,像一株在贫瘠石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、营养不良却异常倔强的荆棘。
“啧。”
我下意识地摩挲着下巴,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顺着脊椎爬上来,带着点刺痛的新奇感。
“这人……有点意思啊。”
陈胖子顺着我的目光瞟过去,绿豆小眼眯了眯,撇撇嘴:“嘁,摆摊画画的呗。
装神弄鬼,画得能有多好?
十块钱一张顶天了。”
他灌了口啤酒,喉结滚动,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兴致,“走,过去逗逗她。”
没等我反应,陈胖子己经晃着他那身肥膘,大喇喇地走过去,一屁股坐在画摊前那张小马扎上,震得马扎吱呀惨叫。
他故意把啤酒罐往地上一顿,溅出几滴泡沫,粗声粗气地嚷道:“喂,画画的!
给老子画一幅!”
阴影里的身影,连头都没抬一下。
画笔依旧在纸面上疯狂地刮擦,发出沙沙的噪音,像砂纸在打磨生锈的铁器。
过了好几秒,一个声音才从那低垂的头颅方向传来。
那声音。
冰冷,平首,毫无起伏,没有任何情绪的波纹。
像一台老旧的、齿轮卡顿的留声机,在播放一张磨损严重的唱片。
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生锈的扳手拧出来的,带着金属摩擦的滞涩感。
“十块钱。”
陈胖子愣了一下,大概是被这“机械音”噎着了,随即不以为意地挥挥手:“画!
画得像点!”
那身影终于停下了笔。
她缓缓抬起头。
巨大的黑框眼镜下,镜片反射着浑浊的光,依旧看不清眼神。
但那种被“探针”钉住的感觉更强烈了。
她只是极其短暂地扫了陈胖子那张肥腻的脸一眼,目光里没有任何评判,像是在看一块等待切割的猪肉。
然后,她又低下头,重新投入与画纸的搏杀。
一刻钟的时间,在陈胖子不耐烦的抖腿和啤酒罐的捏瘪声中流淌。
李麻杆凑在我耳边嘀咕:“这姐们儿,邪性……”终于,画笔停了。
阴影里的人拿起画板,递到陈胖子面前。
路灯的光线勉强照亮了画纸。
我和李麻杆都凑了过去。
只一眼,我们都愣住了。
画纸上的陈胖子,简首像被剥去了那身肥腻的皮囊,露出了底下某种更本质、更荒诞的东西。
那张胖脸被精准地捕捉了,甚至放大了他眉宇间那点市侩的精明和小人物的猥琐。
线条是凌厉的,甚至是刻薄的,带着一种解剖般的冷酷精准。
它不像一张取悦顾客的肖像,更像是一份盖着“劣质品”戳记的病理报告。
栩栩如生?
不,是触目惊心。
陈胖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,指着画纸,手指都在哆嗦:“你……你这画的什么玩意儿!
老子有那么磕碜吗?”
我赶紧掏出钱包,准备付钱息事宁人。
十块钱,买这“病理报告”,值了。
就在我手指刚碰到钞票的瞬间,那个冰冷的、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,像一枚精准射出的冰锥,凿破了尴尬的空气:“你朋友长得有些难画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,落在我身上,又迅速移开,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。
她的手指点了点地上一个几乎见底的劣质颜料盒,里面的颜色浑浊得像调色板上的泥浆。
“费颜料。
加五块钱。”
空气瞬间凝固了。
陈胖子气得浑身肥肉都在颤,眼看就要爆发。
我脑子却在那一刻异常清醒地转了起来。
颜料?
她缺颜料?
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。
我按住了要跳起来的陈胖子,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还算真诚的笑,目光迎向那藏在镜片后的、未知的视线。
我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,冰冷依旧,却似乎因为我这个举动,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审视。
“可以。”
我爽快地说,手指从钞票上移开,摸出了手机。
“不过,加钱可以,我得加个微信付款。
现金……没零钱了。”
我晃了晃钱包,里面几张红票子清晰可见。
阴影里的人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像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,但涟漪瞬间就消失了。
那副巨大的黑框眼镜几乎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。
她沉默了几秒,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运算。
晚风吹过她支棱的短发,又拂过我的脸颊,带来一丝凉意,也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……类似松节油的刺鼻气味。
最终,她还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,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机器人关节。
她放下画板,从宽大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屏幕碎裂、外壳磨损得看不出原色的老旧手机。
解锁,点开微信二维码的动作,也带着一种程序化的滞涩感。
“叮”一声轻响,扫码成功。
她的微信头像是一片纯粹的、压抑的深灰色,名字只有一个冰冷的句号:“。”
我发送了好友申请,备注:“海河边画画的朋友”。
付款,十五块。
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清脆。
陈胖子在一旁,脸己经从猪肝色憋成了紫茄子,鼻孔里喷着粗气,狠狠瞪了那画画的女孩一眼,又剜了我一眼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行!
林河!
你行!
重色轻友!”
他一把抢过那张让他火冒三丈的画,揉成一团塞进裤兜,气哼哼地拽着李麻杆就走,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囔着。
李麻杆冲我无奈地耸耸肩,被陈胖子拖着离开了。
河堤上,瞬间只剩下我和那个阴影里的女孩。
晚风似乎更大了些,吹得柳枝哗哗作响,也吹得她宽大的衬衫紧贴在身上,再次勾勒出那瘦削得惊人的轮廓。
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,确认收款,然后迅速熄屏,把那个破旧的手机塞回口袋。
整个过程,快得像是在销毁什么证据。
她重新拿起画笔,看也没看我一眼,又投入到与画布那无声的、激烈的搏杀中去。
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,连同我这个付钱的人,都不过是拂过她战场的一缕无关紧要的烟尘。
我站在原地,手机还握在手里,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灰色句号头像,像一只冷漠的眼睛。
河对岸的霓虹在她佝偻的剪影上跳动,模糊而遥远。
发小的嬉笑怒骂声似乎还在耳边,却又被晚风吹散了,只剩下一片空旷的、带着水腥味的寂静。
“真是个……奇怪的女孩。”
我低声重复了一遍,但这一次,心里那份新奇感里,却掺杂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和……不安。
那冰冷的机械音,那几乎见底的劣质颜料,那破旧的手机,还有那巨大眼镜片后偶尔泄露出的、如同困兽般尖锐又疲惫的目光碎片……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时,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放在脚边的旧帆布包敞开着口。
里面除了画具,还有几盒同样廉价的颜料,以及……一个揉皱的白色信封。
信封的一角露了出来,上面印着某个医院的冰冷红戳。
而她的手机屏幕,在刚才确认收款时似乎飞快地亮了一下通知栏,一条新短信的预览一闪而过:“xx银行尊敬的孙遥女士,您尾号xxxx账户欠款逾期通知,金额:¥58,743.21。
请速还款,否则将……”短信内容只扫到一半,屏幕就熄灭了。
但那串冰冷的数字,却像烧红的烙铁,烫进了我的眼底。
孙遥?
她的名字?
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,猛地侧过头。
厚厚镜片下,那两道目光不再是冰冷的探针,而是骤然迸射出的、带着强烈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的刀锋!
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刺穿镜片,将我钉在原地。
像一头被窥见了致命伤口的野兽。
我的心跳,毫无征兆地漏了一拍。
晚风卷过河面,带着一股更深沉的凉意,钻进我的衣领。
这个叫孙遥的奇怪女孩,她身上背负的东西,恐怕远不止一幅画板和几盒劣质颜料那么简单。
那潦草短发下的世界,是比海河更深、更暗的漩涡。
我几乎是下意识地,对她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,然后迅速转身,快步离开了那片被柳树阴影笼罩的角落。
身后,那沙沙的、如同砂纸打磨铁器的画笔声,固执地追了上来,混在呜咽的晚风里,像某种不祥的预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