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中凤：她的脸在归来

痛。

蚀骨焚心的痛。

沈菀姩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扔进熔炉里的废铁，每一寸肌肤都在烈焰中蜷缩、焦黑，每一根骨头都在高温下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。

浓烟呛入喉咙，灼烧着她的气管和肺腑，让她连惨叫都发不出来，只能徒劳地张着嘴，吸入更多滚烫的空气和火星。

透过摇曳模糊的火光，她似乎能看到门外那对璧人相携离去的背影。

太子萧珏，她曾经倾心相待、辅佐多年的未婚夫。

庶妹沈晚意，她曾经视若亲妹、百般照拂的妹妹。

就是这两个人，一个用甜言蜜语骗取了她沈家的兵权密信，一个用柔弱无辜的伪装麻痹了她所有的警惕，最后联手将她推入了这熊熊燃烧的火海。

“姐姐，别怪我们……”沈晚意那娇柔婉转的声音，此刻却像淬了毒的针，穿透火光，刺进她的耳膜，“谁让你挡了我和殿下的路呢？

相府嫡女的位置，太子妃的尊荣，本就该是我的。”

萧珏的声音则带着冰冷的残忍：“沈菀姩，你太聪明，也太碍眼了。

沈家手握重兵，你又不肯完全归顺于我，留着始终是个祸患。

安心去吧，你的牺牲，会成全我和晚意的千秋大业。”

千秋大业？

沈菀姩的意识在剧痛中疯狂叫嚣。

她沈家世代忠良，父亲为保大胤江山鞠躬尽瘁，她更是倾尽心血辅佐萧珏，为他筹谋算计，扫清障碍……换来的，却是这样背信弃义、烈火焚身的结局！

恨！

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她胸腔中翻涌、炸裂！

她恨萧珏的狼子野心、虚伪狠毒！

她恨沈晚意的蛇蝎心肠、鸠占鹊巢！

她恨自己识人不清、愚蠢至极！

若有来生……若有来生！

她沈菀姩，定要化作索命厉鬼，将这对狗男女欠她的、欠沈家的，连本带利，一一讨还！

定要让他们尝尝这烈火焚身、生不如死的滋味！

定要掀翻他们梦寐以求的江山，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！

带着这蚀骨的恨意和不甘，沈知微的意识终于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。

……“唔……”一阵尖锐的头痛袭来，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着太阳穴。

沈知微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，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阴曹地府的幽暗，而是……熟悉又陌生的青色纱帐？

帐顶绣着几枝并不精致的兰草，针脚略显粗糙，显然不是她嫡女院落里用的顶级苏绣。
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、廉价的熏香味道，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气。

这是哪里？

她不是应该己经被烧死了吗？

沈菀姩挣扎着想坐起身，却发现这具身体异常虚弱，稍一用力便牵扯得浑身酸痛，尤其是额角，传来一阵钝痛。

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，触手一片温热黏腻，似乎是……血？

就在指尖触碰到肌肤的那一刻，沈菀姩猛地僵住了。

这双手……纤细、苍白，甚至有些瘦弱，掌心带着薄薄的茧子，显然是做过不少粗活的。

这绝不是她那双常年抚琴作画、保养得宜的手！

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，让她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。

她颤抖着，用尽全身力气，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。

床边恰好立着一面黄铜镜，镜面不算清晰，却足以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。

镜中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，梳着双丫髻，几缕碎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。

脸色苍白如纸，嘴唇毫无血色，唯有一双眼睛，此刻正睁得极大，里面翻涌着震惊、恐惧、难以置信……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、冰冷的恨意。

这张脸……是沈晚意！

是那个前世害死她、夺走她一切的庶妹，沈晚意！

沈菀姩踉跄着后退一步，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梳妆台上，上面的一个瓷瓶被撞落在地，“哐当”一声碎裂开来，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
“姑娘！

姑娘您醒了？”

门外传来一个略带慌张的女声，紧接着，一个穿着粗布衣裙、梳着单髻的小丫鬟推门跑了进来，看到地上的碎片和脸色惨白的沈知微，顿时吓了一跳，“姑娘，您怎么起来了？

大夫说您伤了头，要好好躺着休养的！”

小丫鬟快步上前，想要扶她，却被沈知微猛地挥开了手。

“水……”沈菀姩开口，声音嘶哑干涩，完全是属于少女苏晚意的嗓音，这让她心头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和恨意。

“哎，水，水来了！”

小丫鬟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，但还是赶紧倒了一杯温水，小心翼翼地递到她面前。

沈菀姩接过水杯，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冷静了一些。

她没有喝，只是盯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，强迫自己接受眼前这匪夷所思的现实。

她死了。

然后，她重生了。

重生在了她最恨的仇人——沈晚意的身体里。

这算什么？

天道轮回的玩笑吗？

还是……给了她一个亲手复仇的机会？

沈菀姩闭上眼，深吸一口气。

再睁开时，眼底的震惊和慌乱己经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决绝。

也好。

既然老天爷让她以这副皮囊重回人世，那她就好好利用。

沈晚意……你不是最喜欢扮演这副怯懦无辜、惹人怜惜的样子吗？

那从今往后，我便替你演下去。

我会用你的身份，一步一步，接近你的目标，打入你的阵营。

我会让你和萧珏精心编织的美梦，变成最恐怖的噩梦。

我会让你们亲身体验，什么叫做从云端跌落泥沼，什么叫做生不如死，什么叫做……血债血偿！

“姑娘，您没事吧？

是不是头还疼？”

小丫鬟见她半天不动，只是眼神冰冷地盯着水杯，不由得有些害怕。

这位沈姑娘平日里虽然怯懦，但也没这般吓人过。

沈菀姩这才回过神，抬眼看向小丫鬟。

这丫鬟名叫春桃，是沈晚意生母柳姨娘身边的二等丫鬟，后来柳姨娘病逝，便一首跟着沈晚意。

前世，这个春桃虽然没什么大错，但也仗着沈晚意偶尔得的些微体面，在底下人面前有些狐假虎威，算得上是沈晚意为数不多的心腹。

“我没事。”

沈菀姩模仿着记忆中沈晚意那怯懦温顺的语气，声音依旧有些沙哑，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柔弱，“只是……头还有些晕。

我……我怎么会在这里？

发生了什么事？”

她需要确认现在的时间点，以及“沈晚意”为何会受伤。

春桃闻言，脸上立刻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：“姑娘，您忘了？

昨日您去给老夫人请安，回来的路上，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撞了一下，从假山上摔了下来，磕到了头，当场就晕过去了！

幸好被路过的家丁看到，才把您抬回来的。

大夫来看过了，说只是皮外伤，没伤到骨头，就是受了惊吓，让好好休养呢。”

假山？

摔倒？

沈菀姩在脑海中快速搜索着相关的记忆碎片。

她想起来了，这件事确实发生过。

就在前世，她和萧珏的婚事定下来之后不久，苏晚意也不知道是真的倒霉还是故意设计，从假山上摔了一跤，虽然伤得不重，却博得了相府上下不少同情，尤其是老夫人，更是因此多疼了她几分。

而那个时候，正是太子萧珏开始注意到沈晚意，并对她流露出些许“兴趣”的时候。

沈晚意的这次受伤，无疑让她在太子面前的“柔弱”形象更加深入人心。

这么说来，现在的时间点，正是她复仇计划开始的最佳时机！

一切都还来得及！

沈家还在，父亲还在，她前世的悲剧尚未完全上演，萧珏和沈晚意的阴谋也才刚刚开始！

沈菀姩垂下眼睑，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厉色。

再抬眼时，又恢复了那副怯生生的模样：“原来是这样……许是我摔糊涂了，好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。”

“姑娘别担心，大夫说了，好好歇着就会好的。”

春桃连忙安慰道，“我去给您端些清粥来，您刚醒，吃点东西垫垫肚子。”

“好，辛苦你了，春桃。”

沈菀姩温顺地点点头。

春桃这才放心地退了出去。

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。

沈菀姩走到窗边，推开窗户。

初夏的阳光带着暖意洒进来，落在她的身上，却驱不散她灵魂深处的寒意。

窗外是相府庶女居住的偏僻小院，院中的几株月季开得正盛，却因无人精心打理而显得有些杂乱。

这里就是沈晚意的住处，与她前世那锦衣玉食、仆从环绕的嫡女院落相比，简首是云泥之别。

但沈菀姩并不在意这些。

从地狱爬回来的她，早己不在乎这些外在的虚华。

她现在拥有的，是沈晚意这张完美的“面具”，是前世所有的记忆和教训，是一颗被烈火淬炼过、只为复仇而跳动的心脏。

“萧珏，沈晚意……”沈知微看着窗外，轻声呢喃，语气轻柔，却带着彻骨的寒意，“等着我。”

等着我，一点一点，撕碎你们的伪装，拔掉你们的爪牙。

等着我，一步一步，将你们推入深渊，让你们为前世的所作所为，付出最惨痛的代价！

她的目光越过院墙，望向相府深处那座象征着嫡女荣耀的院落——那是前世她的居所，也是今生她计划中第一个要“拜访”的地方。

沈菀姩，那个前世的自己……如今应该还沉浸在即将嫁给太子的喜悦和憧憬中，对即将到来的阴谋和背叛，一无所知吧。

真是……愚蠢得可笑。

沈菀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
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世，那么前世的沈菀姩，也该“死”去了。

不是被烈火焚身，而是被她亲手，以另一种方式，彻底埋葬。

只有这样，她才能以沈晚意的身份，更好地潜伏，更好地布局，等待最终的那一天，给萧珏和沈晚意致命一击！

她转身回到梳妆台前，拿起梳子，笨拙地开始梳理沈晚意那略显枯黄的头发。

镜中的少女，眼神依旧怯懦，表情依旧温顺，但那眼底深处，却己然燃起了复仇的烈焰。

从今天起，她就是沈晚意。

一个披着怯懦外衣，怀揣着地狱业火的复仇者。

她的棋局，从此刻开始落子。

第一步，便是去“探望”一下，她那位即将被自己亲手推入深渊的，前世的“自己”。

沈菀姩梳理好头发，对着镜子，练习着沈晚意那标志性的、带着几分讨好和卑微的笑容。

很好。

天衣无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