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五路,今儿这酒曲发得咋样?”老厂长王德胜拄着拐杖,站在发酵车间门口喊了一嗓子。
刘五路正蹲在大缸前,手指插进酒糟里捻了捻,抬头时鼻尖沾着点白花花的粉末:“王厂长,
您瞧这黏度,明儿就能上蒸锅,保准出酒率比上月再涨两个点。”“嘿,
我就信你这双金手指!”王德胜笑纹堆满脸,“昨儿县里李书记还打电话,
说要带省里的专家来参观,指定要喝你酿的‘十里香’。”刘五路直起身拍了拍裤子,
腰间那只紫铜葫芦晃悠着撞出轻响:“您放心,窖里存着去年的陈酿,够他们喝一壶的。
”旁边年轻工人赵柱子凑过来,盯着那葫芦直咂嘴:“五哥,您这宝贝又装满了?
天天喝自家酿的,就不腻得慌?”“你小子懂啥。”刘五路解开葫芦塞子,
一股醇厚的酒香瞬间漫开,“这叫‘收工酒’,解乏。再说了,咱酒厂的酒,越喝越有劲儿。
”他仰头灌了一大口,喉结滚动时,葫芦上的铜环叮当作响。
赵柱子咽了口唾沫:“我听说前儿张家庄的二傻子,偷喝了您葫芦里剩下的半口,
醉得在猪圈睡了一宿?”“那是他没福气。”刘五路系紧塞子,眼睛眯成条缝,
“这酒得慢慢品,像他那样牛饮,不醉才怪。”王厂长在一旁咳嗽两声:“五路,说正经的,
这月奖金给你加了三成,工资条放会计那儿了。”“谢厂长。”刘五路挠挠头,
“其实不用……”“少废话!”王德胜摆摆手,“你给酒厂挣的钱,十个刘五路都花不完。
对了,你那葫芦打哪儿买的?我瞅着有年头了。”“家传的。”刘五路摸了摸葫芦上的包浆,
“我爷爷那会儿就在烧锅上干活,这葫芦陪了三代人了。”正说着,
会计张桂兰拎着铁皮盒过来:“五路,签字领钱。”她把工资条递过来时,
眼睛往葫芦上瞟了瞟,“天天揣着酒上班,就不怕被安检抓?”“张姐说笑了。
”刘五路签完字,把钞票往口袋里一塞,“我这葫芦是空心的,下班才装酒。
再说门卫老李头,哪回不是盯着我把葫芦灌满才放行?”张桂兰捂着嘴笑:“也是,
全厂谁不知道‘刘葫芦’的规矩。对了,你家丫头考上重点中学的事,厂长都听说了,
特意让我多给你装了个红包。”刘五路接过红包,
脸上泛起红光:“这咋好意思……”“拿着吧。”王厂长拍他肩膀,“你闺女有出息,
比啥都强。晚上回去买只烧鸡,好好庆贺庆贺。”日头偏西时,刘五路提着空葫芦往酒库走。
保管员老马正趴在桌上打盹,听见脚步声猛地惊醒:“是五路啊,今儿来得早。
”“家里丫头等着呢。”刘五路把葫芦放在磅秤上,“老规矩,二斤‘头曲’。
”老马慢悠悠地开了酒坛,一股浓烈的酒香涌出来:“你这葫芦可有些年头了,
我刚来酒厂时就见你天天带着。”“嗯,二十多年了。”刘五路看着酒液顺着漏斗流进葫芦,
紫铜表面映出他眼角的细纹。“说起来,前阵子有个收古董的,出价五千想买你这葫芦,
你咋不卖?”老马咂咂嘴,“五千块,够买多少酒了。”刘五路把葫芦往腰间一挂,
系牢了带子:“这不是钱的事。我爹临终前说,咱酿酒人,得有个念想。”出了酒厂大门,
夕阳把路两旁的白杨树拉得老长。刘五路解下葫芦,喝了一口,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,
暖烘烘的。“刘师傅,又喝上了?”路边卖菜的王婶笑着打招呼。“嗯,解解乏。
”刘五路停下脚步,“你这茄子咋卖?”“给你算便宜点,自家种的。
”王婶麻利地称了斤茄子,“你家丫头考上重点中学,可得请客啊。”“一定一定。
”刘五路付了钱,拎着茄子继续往前走,葫芦里的酒随着脚步晃出细碎的声响。转过街角,
迎面撞上了邻居李寡妇。她怀里抱着个哭闹的孩子,看见刘五路赶紧抹了把眼泪:“五路哥,
你能帮我看看孩子不?我得去趟医院,孩子烧得厉害。”刘五路把菜往墙根一放,
接过孩子摸了摸额头:“咋这么烫?走,我送你们去。”“那咋好意思……”李寡妇犹豫着。
“别废话了,孩子要紧。”刘五路抱着孩子就往卫生院跑,腰间的葫芦撞得他肋条生疼,
也顾不上管了。等把孩子安顿好,天已经黑透了。刘五路往家走,路过村口的老槐树,
听见有人在树下说话。“我跟你说,那刘五路肯定中饱私囊,不然凭他一个酿酒的,
咋能天天喝好酒?”是村里的懒汉张三。“就是,听说他那葫芦里的酒,都是从酒厂偷的。
”另一个声音附和着。刘五路停下脚步,攥紧了拳头。“你们俩在这儿胡说啥?”他走过去,
声音有些发沉。张三吓了一跳,看清是刘五路,梗着脖子说:“咋了?我说错了?
你天天往家带酒,谁知道是不是偷的。”“我那酒都是花钱买的,有票据。
”刘五路解开葫芦,倒了一杯递过去,“你尝尝,这是‘头曲’,厂里明码标价,
八块钱一斤。”张三往后躲了躲:“谁知道你是不是做样子。
”“我刘五路在酒厂干了三十年,从没拿过厂里一针一线。”刘五路的声音有些发颤,
“我爹当年就是酒厂的工人,他教我的第一件事,就是做人得本分。”这时候,
村里的老支书拄着拐杖走过来:“张三,你又在这儿嚼舌根。五路每月买酒的钱,
比你挣的还多,用得着偷?”张三撇撇嘴,嘟囔着走开了。
老支书拍了拍刘五路的肩膀:“别跟那种人一般见识。谁不知道你刘五路的为人。
”刘五路喝了口酒,长长舒了口气:“支书,我就是气不过。”“我知道。
”老支书叹了口气,“你爹当年也是这样,酿酒手艺好,人更实在。可惜走得早。
”两人沉默着站了会儿,老槐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响。“回家吧,你家丫头该等急了。
”老支书挥挥手。刘五路点点头,往家走。远远看见自家窗户亮着灯,心里暖了些。“爹,
你回来了!”刚进门,女儿丫丫就扑过来,手里拿着张奖状,“我数学考了全班第一!
”刘五路把奖状凑到灯下看了又看,眼角湿了:“好闺女,有出息。”“爹,你咋了?
”丫丫拽着他的袖子。“没事,沙子迷眼了。”刘五路擦了擦脸,“爹买了茄子,
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鱼香茄子。”正做饭时,有人敲门。开门一看,是厂长王德胜,
手里还提着个布包。“王厂长?您咋来了?”刘五路赶紧让他进屋。
“听说你帮李寡妇送孩子去医院了?”王德胜坐下喝了口茶,“我刚从卫生院过来,
孩子没事了。”“那就好。”刘五路松了口气。王德胜打开布包,
里面是个崭新的书包:“给丫头的,恭喜她考上重点中学。
”“这太贵重了……”刘五路推辞着。“拿着吧。”王德胜把书包塞给丫丫,
“你爹为酒厂立了大功,这是他应得的。对了,下个月省里有个酿酒大赛,我推荐了你。
”刘五路愣了愣:“我?我行吗?”“咋不行?”王德胜拍着桌子,“你酿的酒,
比那些所谓的‘大师’强多了。到时候拿个金奖回来,让咱酒厂也露露脸。
”丫丫在一旁拍手:“爹,你快去!拿个金奖回来!”刘五路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,
又摸了摸腰间的葫芦,重重地点了点头:“行,我去!”接下来的日子,
刘五路比往常更忙了。白天在厂里琢磨新的酿酒方子,晚上回家就对着一堆古籍研究。
丫丫看在眼里,每天都给爹泡好浓茶,等他忙完了才睡。这天晚上,
刘五路正趴在桌上画酿酒流程图,突然听见敲门声。开门一看,是赵柱子,
手里还提着个酒瓶。“五哥,我给你送点好东西。”赵柱子把酒瓶往桌上一放,
“这是我托人从外地买的‘茅台’,你尝尝。”刘五路皱了皱眉:“你这是干啥?”“五哥,
我想求你个事。”赵柱子搓着手,脸上有些不好意思,“下个月的酿酒大赛,
你能不能……让让我?”刘五路愣了愣:“你说啥?”“你看啊,你在厂里已经是老师傅了,
奖金也不少拿。”赵柱子咽了口唾沫,“我刚结婚,家里等着用钱。要是能拿个奖,
厂里肯定给我涨工资,还能分套房子……”“柱子,你这话说得不对。”刘五路打断他,
“酿酒大赛比的是手艺,不是让来让去的。再说了,你有这心思,不如好好琢磨酿酒技术。
”赵柱子的脸沉了下来:“五哥,你咋这么不近人情?我知道你酿酒有秘方,
你就不能教我两招?”“酿酒哪有啥秘方。”刘五路叹了口气,“无非是用料实在,
火候到家,心诚罢了。”赵柱子见说不动他,拿起酒瓶就往外走:“行,算我没说。
”看着赵柱子的背影,刘五路摇了摇头,拿起葫芦喝了口酒,酒的味道似乎有些涩。
过了几天,厂里突然传开了闲话,说刘五路为了在大赛中得奖,
偷偷往酒里加了不该加的东西。刘五路听了,心里不是滋味,却也懒得辩解。这天中午,
他正在酒库取样,王厂长突然闯了进来:“五路,你跟我来一趟。”到了办公室,
只见县质监局的人坐在里面,脸色严肃。“王厂长,这是咋了?”刘五路心里咯噔一下。
“有人举报,说你酿的酒不合格。”王厂长指着桌上的酒瓶,“这是从你家搜出来的。
”刘五路一看就急了:“这不是我酿的酒!我从没见过这瓶子!”“是不是你酿的,
化验结果说了算。”质监局的人板着脸,“要是真有问题,不仅你要负责任,
酒厂也得关门整顿。”刘五路看着那瓶陌生的酒,突然明白了什么。他紧紧攥着拳头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