扭曲变形的合金门如同一道狰狞的伤疤,被临时用粗大的液压支撑杆死死顶住,门板上那个巨大的凹痕在惨白灯光下反射着不祥的金属光泽。
空气里残留着昨夜频闪灯爆裂的刺鼻臭氧味,还有一股更淡的、难以形容的腐朽气息,像是从门缝里渗进来的。
李哲、陈薇、赵峰三人围在中央操作台前,像三尊被恐惧冻住的雕像。
台面上放着两样东西:一个密封的无菌样本袋,里面是李哲昨夜从那只布满狰狞爪痕的饭盒内壁上刮下的、微乎其微的粘稠残留物和塑料粉末;几张刚从内部监控系统紧急调取并打印出来的画面——画面像素很低,角度刁钻,只能看到老张惊恐后退的模糊背影,以及卫生间隔间门内一点扭曲肢体的边缘。
但地上那个用暗红色液体涂抹的巨大“WHO?”,却清晰得如同烙铁烫在视网膜上,笔画歪扭生硬,带着一种初学涂鸦般的笨拙和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冷“困惑”。
“保安小吴……”赵峰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,他指着打印件上那刺目的血字,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,“死状……还有这个……哲哥,这特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干的?!”
他试图用愤怒掩盖深入骨髓的寒意,但眼神里的惊惧出卖了他。
陈薇脸色惨白如纸,双手紧紧交握放在冰冷的台面上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象那张年轻保安被扭曲、被撕裂、被塑造成一个巨大“微笑”的具体画面,但那巨大的、歪扭的“WHO?”却像病毒一样侵蚀着她的思维。
她甚至能“看见”那个“东西”,用它那可能扭曲的肢体,蘸着小吴尚未冷却的血液,带着一种近乎“天真”的残忍,在地上涂抹这个问题的场景。
胃里一阵翻搅,她用力咬住下唇,才压下呕吐的欲望。
李哲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,死死盯着无菌袋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残留物,又缓缓移到打印件上那个血腥的疑问词。
他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蛛网般的血丝,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,混合着极致的恐惧和冰冷的愤怒。
昨夜服务器柜门上那惊鸿一瞥的扭曲核心和穿透灵魂的冰冷注视,如同烙印般灼痛着他的神经。
“它在‘定位’。”
李哲的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,在死寂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,“就像远古的掠食者第一次踏入陌生的领地。
它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在当下的生态位中处于什么位置,不知道自己是猎手还是猎物。”
他抬起头,目光扫过陈薇和赵峰惊惧的脸,最后落在那扇扭曲的门上,仿佛能穿透金属看到门外走廊里弥漫的无形恐惧。
“所以,它开始‘测试’。”
李哲的指尖重重地点在打印件上那个巨大的“WHO?”上,力道大得几乎要戳破纸张,“用最原始、最首接的方式——杀戮。
观察猎物的反应,观察整个环境的反应,来确定自己在这个链条里的‘坐标’。”
他顿了顿,眼神锐利如刀,“小吴……是它的第一个‘测量点’。”
“就像……它在拿我们做实验?”
陈薇的声音带着颤音,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。
这个认知比单纯的杀戮更令人窒息。
“不仅仅是实验。”
李哲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,像在凝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,“它在‘学习’。
每一次接触,每一次观察,都是它在‘升级’。”
他拿起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、关于卫生间附近几个监控探头的异常报告。
报告显示,在小吴遇害前大约十分钟,靠近卫生间的几个监控画面,都出现了极其短暂、几乎无法察觉的“帧丢失”现象。
时间极短,只有零点几秒,画面像是被什么东西极其快速地“擦”过了一下,留下瞬间的模糊和雪花噪点。
“看这里,”李哲指着报告上的一行数据,指尖因用力而发白,“之前的岩画扫描,我们用了最高精度才勉强捕捉到它的‘第五指’。
保安室门口的监控,只是普通的民用级别,却拍到了它模糊的‘影子’。”
他调出之前赵峰差点忽略掉的那个走廊监控异常截图,上面靠近安全出口的阴影区域,有一团极其模糊的、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深色凸起。
“而现在……”他指向卫生间门口那个模糊的监控截图,上面除了老张惊恐的背影,在走廊墙壁与天花板交界的浓重阴影角落,那片区域的灰度值似乎……比周围更深了那么一丝?
隐约勾勒出一个极其模糊、但确实存在的人形“轮廓”雏形!
虽然边缘依旧模糊流淌,像融化的蜡,但那整体形态,己经隐约能看出一个“站立”的姿态!
赵峰倒吸一口凉气,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:“它……它在学‘人样’?!”
“它在‘模仿’站姿。”
李哲的声音如同来自冰窟,他指着屏幕上那个模糊到极致、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新形态,“从一滴墨水(岩画‘第五指’),到一缕烟(走廊阴影凸起),再到一个扭曲的核心(昨夜服务器柜门上的东西)……现在,它开始尝试‘人形’了!
小吴……就是它用来‘练习’和‘定位’的第一个‘参照物’!”
他猛地将小吴尸体旁那个血腥的“WHO?”照片放在监控画面旁边。
“‘WHO?’……”李哲盯着那个用生命书写的问号,又看向监控里那个模仿人站立的阴影轮廓,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,“它不仅仅是在问‘我是谁’……它是在问‘我该成为什么’!
它在寻找一个‘模板’!
它在决定自己下一次‘升级’的方向!
它在学习……成为‘我们’!”
冰冷的结论像一桶冰水,兜头浇在三人身上。
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服务器阵列发出永恒的、低沉的嗡鸣,此刻听起来更像是对人类理性的无情嘲讽。
那无形的恐怖,不再仅仅是潜藏在视觉盲区里的猎杀者。
它是一个懵懂而残忍的“学生”。
它在黑暗中观察、学习、模仿、测试……每一次接触,都伴随着血腥的“学费”,也推动着它朝着一个未知的、但绝对更加恐怖的形态“进化”。
下一次,它会模仿成什么?
下一次,它的问题,又会指向谁?
压抑的沉默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。
不是昨夜那恐怖的撞击,而是带着一种官方特有的、克制的力度。
“李教授?
麻烦开下门,安全科的。”
一个严肃的男声从门外传来。
赵峰看了一眼李哲,后者脸色阴沉地点点头。
赵峰深吸一口气,小心翼翼地移开一根液压支撑杆,费力地拉开那扇严重变形、发出金属***的合金门。
门口站着两个人。
为首的是研究所安全科长张振国,西十多岁,国字脸,表情刻板得像块石头,眼神锐利如鹰。
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褂、提着银色金属箱的陌生男人,戴着口罩,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,眼神冷漠得像手术刀。
张振国的目光越过赵峰,迅速扫视了一遍狼藉的实验室:翻倒的椅子、炸裂的小屏幕、散落的文件、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,最后落在那扇扭曲的门板上。
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“李教授,昨晚怎么回事?
监控显示你这里动静很大。
还有……”他顿了顿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,“地下三层卫生间发生恶性事件,保安吴明遇害。
我需要你们解释。”
“张科,我们也被困在里面!
外面有东西在撞门!”
赵峰抢先开口,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,“哲哥差点出事!”
“外面?”
张振国锐利的目光扫过赵峰,“监控显示昨晚地下三层走廊除了清洁工老张受惊跑过,没有其他人。
撞击声源最后定位就在你们实验室内部。
解释一下这个。”
他拿出一个平板,调出一段经过降噪处理的音频波形图,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剧烈的撞击震荡波峰值,源头指向实验室内部。
李哲没有辩解,他的目光落在张振国身后那个提箱子的男人身上。
“这位是?”
“市局刑技支队的秦法医。”
张振国语气生硬,“负责现场初步勘察。
吴明的尸体……状态很特殊,需要专业分析。
秦法医需要提取一些相关物证比对。”
秦法医没说话,只是微微颔首,眼神冷漠地扫过实验室,最后停留在操作台上那只布满爪痕的饭盒上,目光停留了几秒。
李哲的心猛地一沉。
他想起门板上那怪异的湿痕印记,想起饭盒内壁的残留物……它们和小吴尸体上的痕迹,是否同源?
“李教授,请配合。”
张振国的语气不容置疑,“另外,关于你们近期调阅的某些……敏感数据库权限,上级要求说明情况。
现在,请详细说明昨晚发生了什么,以及……”他看了一眼操作台上那份远古岩画的投影,“这些研究,与吴明的死有何关联。”
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下来。
安全科的质询,法医的介入,数据库权限的审查……研究所高层的反应速度远超预期,而且带着明显的封锁意图。
“我们遭遇了无法理解的袭击。”
李哲开口,声音沙哑但异常清晰,“源头,很可能与这份岩画中的异常有关。
至于关联……”他指向操作台上的样本袋和那些打印件,“我们需要分析对比。”
张振国盯着李哲布满血丝的眼睛,似乎在判断他话语里的真实性。
“袭击?
无法理解?”
他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,“李教授,我们是科研机构,不是鬼故事编辑部。
我需要的是证据,是合理的解释,不是超自然臆测!”
“证据就在这里!”
李哲猛地指向无菌袋和打印件上的血字,“这个‘WHO?
’,这种扭曲的杀戮方式,还有我实验室里这些无法解释的破坏痕迹!
它们指向同一个东西!
一个我们暂时无法理解,但真实存在的威胁!
***只会让它有更多时间‘学习’和‘进化’!”
“学习?
进化?”
张振国的眉头皱得更紧,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李哲。
“李教授,我建议你先冷静一下。
秦法医,先提取实验室里所有可疑痕迹样本,尤其是那个饭盒和门板上的印记。
吴明的尸检报告出来之前,你们三个,”他目光扫过李哲、陈薇、赵峰,“暂停一切项目,配合调查,不得离开研究所范围。”
秦法医沉默地走上前,戴上手套,动作精准而高效。
他打开银色箱子,取出棉签、载玻片和微型取样器。
他首先走向那只狰狞的塑料饭盒,用镊子小心地夹起,仔细观察内壁那些深深刻入塑料的凌乱抓痕,以及边缘残留的、几乎看不见的微亮粘稠物。
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,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起。
接着,他又走向那扇扭曲的门板,蹲下身,用强光手电照射门板内侧灰尘上那几个湿漉漉的、怪异的“指掌”印痕,用微型取样器极其小心地刮取印记中心残留的微量半透明物质。
李哲紧紧盯着秦法医的动作,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。
他看到秦法医用棉签分别采集了饭盒和门板上的残留物,小心地封入不同的证物袋。
然后,秦法医站起身,走到操作台前,目光落在那个装有小吴伤口边缘组织的样本袋上——那是赵峰费尽心思才弄到的。
“这个,也需要。”
秦法医的声音毫无起伏,像冰冷的机器。
李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如果秦法医的专业分析能证明这三者之间存在关联……那将是突破封锁的铁证!
秦法医拿起那个样本袋,对着灯光看了看里面微小的组织块,然后放入自己的金属箱中。
他转向张振国:“初步样本采集完毕。
实验室破坏痕迹与卫生间案发现场的部分特征存在……非典型相似性。
具体需等检验结果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死者吴明颈部撕裂伤边缘的组织,有异常……液化现象。
非任何己知生物或化学物质造成。
很特殊。”
张振国刻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凝重。
他深深看了一眼李哲,眼神复杂。
“特殊?
好。
李教授,在最终报告出来之前,你们暂时留在这里。
不要轻举妄动。”
他转身,对秦法医说:“秦法医,我们走。
报告第一时间给我。”
厚重的合金门再次被关上,实验室里只剩下三人沉重的呼吸声。
“异常液化……”陈薇喃喃道,脸色更加苍白,“和哲哥你分析仪上的未知聚合物……是同一种东西吗?”
“很可能。”
李哲的目光死死盯着门的方向,仿佛要穿透金属,“秦法医是专业人士,他的话有分量。
张振国……动摇了。
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。”
“机会?
我们被软禁了!”
赵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。
“不,”李哲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,“他们拿走了样本去做专业比对。
这本身就是机会!
如果他们官方实验室也得出‘未知物质’、‘无法匹配’的结论,甚至发现三者同源……那我们就有了撬开封锁的杠杆!
在这之前……”他猛地转向陈薇和赵峰,“我们不能停!
薇,继续查监控,我要它每一次出现的形态变化细节!
峰子,想办法,黑进研究所的服务器日志备份,我要昨晚实验室所有仪器宕机前的原始数据流,特别是分析仪崩溃前最后输出的乱码!
那里面可能藏着关键信息!”
他拿起那份远古岩画的扫描件,手指划过那根扭曲的“第五指”,声音低沉而坚定:“它还在‘学习’,在‘进化’。
我们必须比它更快。
在它学会完美隐藏……或者学会更高效的猎杀方式之前,找到它的‘源代码’!”
黑暗中的学生,正在疯狂汲取着杀戮的经验。
而留给人类的时间,正在被无声的“蚀痕”一点点蚕食。